兴许是近日总领着小厮念书的缘故, 顾辞不仅总想起年幼时候跟随老头读书的事, 更常想起在东京的那几个月。
幼年时候过得似是很苦,实际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轻松的时候。
而在东京的那些日子……顾辞放下书,望向窗外,窗外有棵银杏树, 此时是秋日, 金黄色落叶洒了一地。
东京的那些日子要如何形容?
他望着地面的银杏叶子,真美啊。边远小镇,竟还有这样的美景,他住过比这小小院落大上数倍的府邸,也住过比这院落更小的农家小宅, 却都种着银杏树。
每当秋日来临, 银杏叶铺满地,是他最心安与喜爱的时刻。
落叶金黄, 甚过云边渗出的金光。
可即便如此, 所有的这些, 都不如他脑海中东京的那些日子。
坏的, 也早已成好的。好的, 已是更好。
所有的所有, 都已是过去。
其实仔细将所有事情摊开来说,又有谁错了呢?
送他去辽国的,后来的宝宁公主并未做错, 谁能想到他一去不复返?给他下药的陛下耶律延理, 当年的十一郎君赵世碂也并未做错, 总有自己的估量。甚至他也知道,陛下其实不会真的让他死,大约到了最后一日,谢文睿不来,陛下也会给他解药。
他与陛下共处多年,十分了解他。
至于谢文睿。
顾辞从窗外收回视线,低头一笑,谢文睿更没有做错。
谢文睿兴许也能猜出,陛下不会真让他死。但谢文睿不敢赌,也不想让他受苦。于是谢文睿为了他,背叛了大宋皇帝,后又为了大宋皇帝暗地里插了辽国一刀。
直到今日,顾辞想到这些,头都疼。
细作当久了,早已辨不清自己真正的位置。
有时夜间醒来,他真不知自己到底是谁。
是大宋子民顾辞,还是辽国的巫师顾辞。是谢文睿爱慕多年的顾向莱,还是耶律钦的好友阿辞?
谁也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
只是这些年,他真的很累,不知自己到底是谁的累。日子看似寻常,可他的脚总也踩不到实地。
服了解药后,他的身子本不该这样虚弱。谢文睿为他连连背叛多人,可他知道,谢文睿压根不是这样的人。他们谢家开国时便忠于太|祖,兴许后代总有不擅为官者,但谢家全族绝对忠于赵氏皇族。
谢文睿亦如此,可是仅仅因为他,谢文睿便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辨不清自己是谁便罢了,不该连累得谢文睿也这般。
他也知道,正因为此,他更要吃了谢文睿拿来的药,将身子养好。
但那阵子,他格外低沉,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他不太想活了,过了多年飘忽不定的日子,眼看宋辽终有一战,他却不知自己又能站在哪一边。
他不想活。
药没仔细吃,后来又趁乱逃出谢文睿的视线,一路向西,到了如今处,身子早就不成了。
小镇偏僻,却有位医术不错的大夫。大夫已年老,给他开方子,也明说,他的寿命不长。
恰好他也不想活太久,如今药倒是仔细吃的。
但命不久矣,余下的日子总不能再虚度。
刚到此处时,他才有脚终于踩到实地的感受。
却也没踏实几日,他开始频繁地梦到谢文睿,每一日都梦到。无论做什么梦,梦中总有谢文睿,或与谢文睿相关的人、事。
他本想放开一切,做个出世之人,安稳而又平静地迎接自己这条命的最后时刻。
可他还是放不下谢文睿。
幸好近来给小厮授课,分去不少他本已不多的精力。
念了一篇文章,他叫小厮休息。小厮提来一壶刚烧开的热水,他执壶冲茶汤。他冲好一杯,将之递给小厮,却见小厮盯着他发呆。
他纳闷,又浅笑:“瞧着我做什么?”
八九岁的孩童,眼中好奇很多,他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郎君,您连泡茶都这样好看呢!”
顾辞失笑。
小厮再问:“郎君,您是不是书中所说的贵人之后?您就连看书,也都好看着呢!”
顾辞放下茶壶,轻笑出声。笑了片刻,他渐渐收起笑声,时间真是过去太久了。他当年可是个随意往地上躺,爬起来连灰也不掸,连三九也要嫌弃的人。他更是曾在心中暗自鄙夷过谢文睿等人的大家公子作态,没料到,他如今也变成了这样的人。
不知道的人,也当他有多么辉煌的家世了。
只是这些年在外,与那样多的人周旋,怎能不学这些?
就连他当年跳脱的性格,也早改了。
所以他才觉着自己陌生。
哪怕他已躲在这处,却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年的顾辞,真的不见了。
之后的日子,顾辞教小厮念书,过得宁和而又怡然。
天气渐冷后,他越发怕冷,他便很少下床,小厮在他的卧房中点了许多炭盆。当时逃跑,他倒是带了许多金银财宝,如今算算还能活的年头,倒也够用。过世后,余下的便留给这个孩子吧。
他打算得很好,却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天亮之后,北地极冷,他睡得多,梦得也更多。
这一夜,他从梦中惊醒,满身冷汗,他急急喘着气。
小厮就睡在卧房内,为了照顾他,也为了取暖,在卧房内搭了个板床睡。小厮听到声响,立刻醒了,他穿过隔窗,跑进来,急急掀开床帘:“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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