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礼仪是规定,法律也是规定,归根结底都是王命王制。如果认为国家安定的根源在于法律,那恐怕大错特错。周天子制定了严格的礼仪,拥有最强大的军队,但是最后天下四分五裂,诸侯群雄并起,先是五霸,接着又是七雄。”
“所谓的礼崩乐坏,不过是天子失去了权力的表现。既然礼仪秩序有崩坏的那一天。那么人们制定了法律,难道就没有放弃法律的那一天吗?”
赵高听了这话,不免心头以惊,此人的口吻未免起调太高,他这么敢议论这种大事。
不过,赵高对这些事情并没不关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
“秦国的律法,是我秦国先孝公颁布制定推行,如果没有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法律也不过是一个工具。我想如果有一天,法律失去了效用,那么君王的国家照样保不住。”
什么法啊礼的,在封建时代,这都是贵族的手段和游戏。
大王说的话,那就是法。毕竟古代的根本是人治而不是法治。
嬴政听了,不免眼中一阵寒光。如果一个人有权力,又足够冷酷无情,那么和他在一起的人会很容易感受到对方给自己的压迫。王权剑在手,生死全由他人定夺。
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感到胆寒。
没有在权力等级分明的时代生活过的人,很难懂得这种体验。
空气忽的凝滞,东方奚能感受到自己的头皮在发麻。
嬴政心想,这个人要么是个天赋异禀的高人奇才,要么就是口出狂言的疯子。
“我的老师,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些。你说的这些,很不错。”
“奚以为,法律只是维护道德的底限,而如果真的要让一个国家有序运行,君主有为,上卿大夫将军忠心耿耿,庶民饥有食寒有衣,这却还是要靠道德。只是这个道德,已经不是孔子说追求的道德,而是天地间衣食布全部加以合理分配之后,人人都能自足,到时候用不着有人刻意去做什么,一切都会自然而然井然有序。”
简单来说,物质足够丰富,人的精神就会自然而然得到满足。欲望得到满足,就会去思考人生的意义,主动修养自己的德行。
“这就是你认为的天道,那种冥冥中掌握天地间一切变化的力量就是这个。”
“万变不离其宗。王朝的兴衰、国家的存亡、个人的得失,这些都只是外在的变化,而实质却像是太极阴阳,一者强,则必有一者弱;一者得,则必有一者失。”
“你说的这些表面上听起来很简单,但是细细思索,却蕴含深意。我好像明白了,好像又什么都不明白。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注定的,没有什么好去改变的。”
“正是因为有这种力量的存在,所以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这种力量不会被任何东西左右。”
嬴政却不这么认为。
“吏奚,你认为是人定胜天呢?还是天定胜人呢?”
“不知君侯是否对对弈有所体悟?奚以为,天和人,就像是黑白棋子。”
“所以在你眼中,人的一生就像是游戏,一场博弈游戏。重要的是对手,而不是输赢。”
“棋局变化莫测,如果追求绝对的输赢,往往结果并不理想。执念过深,就会容易失去自我。作为弈者,输赢重要,但是如果能把握对手的变化,掌握棋局,能够做到这样,到时候输赢已经是其次,能够历经风雨却还能保全自身这才是重要的。”
如果一个人为了征服天下,结果把自己的国家给玩灭了,这样的皇帝对于后世来说是千古,但是对于自己的国家宗庙而言,这算得上英明吗?
嬴政听了,不免发笑,这个吏奚,野心挺大的。寡人本来想要用他,但是现在先留他在这云阳城吃点苦头。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赢,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这算什么?
听说烈马难以驯服,但是好歹可以驯服。可是野心家就不一样了,这类人,就得以利益一点点诱导。
“吏奚,你还是太年轻啦。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还得是人定胜天。如果你相信人定胜天,那么你就能战胜天道,如果你相信天定胜人,那么你永远只能选择屈服于所谓的天道。而在这二者之间,没有迂回选择的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没有做成,那一定是没有尽全力。我是不会相信什么天道的,在我看来,如果为了保全自己,而不敢孤注一掷,这样的人,注定是守成者,可我,是征服者。为了达到我的目的,我不会不惜一切代价。”
但是这个时候,东方奚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的秦朝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手建立打造的。
当一个人心目中有了足够强大的信念,便可以支撑他做成任何事情。
而东方奚则有他的看法,人生就是游戏。如果你有底牌够大,那就可以玩大的。如果你一直有底牌,那你就可以一直玩下去。
但是不管怎么玩,别失去自我。如果一个人把自己都玩进去了,赢了又有什么用。
……
……
……
后院内,秦太公坐在上座,他的两个儿子难得都陪在他的身边。
前来传话的人说,“回禀太公,君侯与吏奚相谈甚欢,已经谈了一个时辰了。”
秦戟捻着胡须,“还真是奇了。”
“这个吏奚,有些意思。”秦岸也道。
秦太公坐在上座,窄窄的眼睛缝里透出精明的光,“秦吏奚,莫不是之前和小孙娥纠缠不清的那个?”
“在云阳县,氏东方的就只有医家杜衡,应该是他没有错。”
“我的孙娥,如果再嫁,也必定是勋贵,如今能便宜这个吏奚?”
“若是过往到可以给个机会,但是现在,他没有经过我们家举荐却做了刀笔吏。这未成婚,却能被举吏,说明他背后有人在撑着。现在恐怕这亲事难结。”
“云阳大狱,背后都是咸阳城的权贵。这件事,不宜纠结。冤家宜解不宜结。只要他不是给长信侯做事,那就好办。”
秦岸问:“父亲,您的意思是,现在要正式把月娥配给东方奚。”
“一头小马驹,大家都看着他未来会长得结实,于是每个人都开始喂草。只是没想到,马驹肥了壮了,现在却跑去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骑。那么你们觉得,这匹马,喂还是不喂呢。”
秦戟道,“当然要喂,马在君侧,若是不为我们美言也就罢了,就怕在背地里诋毁。更何况这个人本来就和我们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果不和他交好,以后也不好见面。”
太公听了,却拧眉,“你这个憨货,有时候都没有你侄女的手段高。”
秦戟纳闷,连忙作揖,“父亲恕罪,不知道戟哪里说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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