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渡口,波涛怒卷。
王希孟望着周邦彦乘着的小舟,浮沉飘摇,沉声吟诵道:“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风掀起他的衣襟,他苍白的脸上似乎又更苍白了些。他轻咳两声,身子抖了抖。
虽然是北方最为炎热的时候,但这个少年心底的寒冷,却未曾少上一分。现在更因为目睹好友的离去而平添许多愁绪。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他轻轻叹息,自言自语道:“李清照不愧是当世才女,只是此等句子是要经历过多少风霜才能写得。”
“公子!”种小树拿着披风走了过来,沉声说道:“披上吧,河边风凉。”
王希孟摇头,眯着眼,说道:“走吧。”
“哼!”赵金奴冷笑道:“一个登徒子,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哎!”王希孟白了她一眼,叹息不语,大抵是觉得夏虫不可语冰了。
赵金奴知道他不屑跟自己说话,但她也知道现如今比不得皇宫大内,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跳上了马车。
来到马车处,王希孟忍不住回望。
黄河之水,呼啸而去,犹如万马奔腾。
种小树搀扶着他,说道:“公子,上车吧。”
王希孟缓缓道:“我们也该走了。”
他曾经无数次的站在黄河边,感受着来自西北大漠的风和气息;他也曾无数次的站在黄河边,感受着日出日落。但都不像今日这般伤感与惆怅。
唐人诗中“不破楼兰终不还”的豪迈,他还是未曾体会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苍凉与空旷,他也未曾体会到。
这尘世的风景,比天空还要辽阔,而他只是一个羸弱的少年。
白发老者扬起马鞭,一鞭子抽下去,刚刚还昏昏欲睡的烈马瞬间奋起精神。
咴咴!烈马仰天发出一阵吼叫,向前飞驰而去。
赵金奴腮帮子鼓鼓的,似乎在生什么闷气。
种小树坐在她的对面,有意无意的眯着双眼。
他实在不敢看她的眼睛。
王希孟神情凝重,也不知在思考什么。
“哎,药罐子!”赵金奴实在忍不住了,喊道:“你想啥呢?”
王希孟叹了声,缓缓说道:“希孟在想如何将公主殿下送回京城。”
“你!”赵金奴厉声道:“本公主既然出来了,那就要好好看看我大宋江山,怎么会轻易回去?”
“公主!”王希孟道:“您私自出宫,圣上势必挂念。再说外面始终不如宫内方便。”
“药罐子,你不要再说了。”赵金奴道:“反正啊,我是不回去。我这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是吧?”
赵金奴甚是狡猾的一笑,起身坐到王希孟身边,睁大眼睛,看着王希孟,柔声道:“希孟哥哥,我保证听你的话,保证不惹麻烦!”
咳咳!王希孟心底陡然一凉,忍不住咳出声来。种小树连忙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地上道:“公子,没事吧?”
王希孟苦笑道:“我没事!”他抬头看了一眼赵金奴,然后起身,坐到了赵金奴的对面。
种小树也跟着他坐到了对面。
王希孟道:“公主殿下乃金枝玉叶,‘哥哥’二字,休再出口!”
赵金奴格格一笑,嘻嘻道:“那你不赶我走了?”
王希孟叹道:“希孟总要给皇上送个信才行。”
“哎,本公主好以为啥事呢?”赵金奴满不在乎的说道:“你就把心放进药罐子里吧,皇城司那帮人早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皇上。如果这点儿事他们都办不到,曹成就真该人头落地了。”
王希孟先是一怔,又仔细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赵金奴见王希孟不再言语,转过身,掀开车帘,往外望去。
此刻农忙刚过,原野里一望无际,空荡荡的。
有些许勤快者,已经开始耕田。偶尔也能听见一两处“哞哞”的牛叫声。
在田里,还有一些移动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手里跨着篮子,蹲在地上,似乎在捡些什么。
赵金奴皱眉,转身问道:“药罐子,那些人在田里捡什么呢?”
王希孟也侧过身,掀开车帘,看了看,就是一声叹息。
他回过身,沉声道:“他们在捡粮食。”
“粮食?”赵金奴眨眨眼睛,甚是疑惑的说道:“粮食不是已经收完了吗?”
王希孟叹道:“是啊,粮食是收完了,但地里总会遗漏一些。”
“那能捡多少?”赵金奴道。
王希孟道:“能捡多少是多少。”他见赵金奴仍是不信,就又说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公主乃天家之女,自然不会体会农民生活之艰辛。我大宋虽然物产富饶,但依然还是有许多老百姓饿肚子。屈子道‘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也是这个道理。我朝仁宗皇帝——”
“哎!”赵金奴忍不住翻白眼,叹道:“行了,药罐子,算我没有问。”
王希孟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叹息。
他暗道:“大宋立国两百余年,开疆扩土的征伐与励精图治的决心,现在才已浅薄许多。如今看似歌舞升平,其实内忧外患。这些话,平日里没谁敢和他说。就是自己,也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但所谓人间太平,又究竟藏于何处?”
走着,走着,白发老者见前面路口处有一凉棚;凉棚内,有两三个汉子,在百无聊赖的喝着茶。
他抬头一看,见此时日头已高,就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卖茶的是一对中年夫妻。那妇人见有马车停了下来,就赶忙笑着迎了上去,说道:“老人家,喝口茶,歇歇脚。”
白发老者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车帘一掀,赵金奴纵身跳了下来。
马车内实在热得慌,她连忙擦了一把汗,唉声怨气道:“这什么破地方,怎么这么热?”
那妇人一看赵金奴的打扮,就知道她是一位娇生惯养的主儿。她忙笑道:“这位小姐,您喝口凉茶,也刚刚消消暑气。”
赵金奴撇了她一眼,刚要说话,就听王希孟咳了一声。
哼!她甚是不情愿的冷哼一声,就转过身去。
种小树搀扶着王希孟走下车,来到那妇人身前。
王希孟拱手道:“有劳大嫂,给我们一人准备一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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